柯勒律治诗选

以瑰丽、神秘之笔,写“老水手”的罪与赎,开浪漫主义文学之先河

作者: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

编辑:李杨

ISBN:978-7-5334-6803-3

定价:36.00

出版时间:2015-07

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

标签: 诗集-英国-近代

关于本书

  柯勒律治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之一,与华兹华斯、骚塞并称“湖畔诗人”。其诗作展现了英国浪漫主义瑰丽、神秘的一面,开纯诗、抽象诗之先河。他在文学理论上的重大建树,尤其对想象力的精辟论述使他前抗古典主义,后启现代主义,成为当时几乎全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从布莱克到济慈——的代言人。   《柯勒律治诗选》由英诗专家袁宪军教授精心选择,迻译包括《忽必烈汗》《老水手之歌》《克利斯特贝尔》三大杰作在内的所有柯氏精品。袁教授译笔信达,展示了不脱英文神韵的中文丰釆。

内容简介

  内容简介

  柯勒律治是英国浪漫派代表人物,与华兹华斯、骚塞并称“湖畔诗人”。他的诗想象瑰丽,语言华美,富于玄思。而袁宪军教授的译笔也清丽、典雅,与原作颇为契合。书中,袁宪军教授不仅选译了柯氏《老水手之歌》《忽必烈汗》等名篇,还着力迻译了柯氏精美的叙事诗及富于哲理的诗剧,这对读者更全面、深刻理解诗人无疑是有极大裨益的。

  作者简介

  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英国诗人、文评家,英国浪漫主义文学巨匠和奠基人之一,“湖畔派”诗人代表。柯勒律治在诗歌和文评方面都占有重要地位,骚塞、华兹华斯、拜伦、雪莱、济慈等诗人均深受他的影响。他与华兹华斯合著的《抒情歌谣集》出版于1798年,标志着英国文学史上浪漫主义时代的开端。他的《文学传记》以博大精深见称,书中的论点成为“新批评派”的理论源泉。

  译者简介

  袁宪军,复旦大学外语系硕士,北京大学英语系博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代表作有专著《乔叟<特罗勒斯>新论》,译著《浪漫主义艺术》《批评的剖析》《王尔德诗选》《牛津西方哲学史·中世纪哲学卷》等。

目录

  吉纳维芙 1

  哀悼查特顿 2

  小精灵之歌 9

  致一头小驴 15

  致一个婴儿 17

  十四行诗:致奥特河 19

  十四行诗:致鲍尔斯 20

  十四行诗:致博克 21

  十四行诗:致皮特 22

  十四行诗:致普里斯特利 23

  宗教沉思 24

  风弦琴 41

  离开一个归隐地之后的断想 44

  即将逝去之年的颂歌 47

  致乔治·柯勒律治牧师大人 55

  这个椴树棚,我的囚房 59

  火灾、饥荒和屠杀 63

  老水手之歌 67

  夜莺:一首谈话体诗 98

  爱 103

  孤独中的恐惧 108

  法兰西:一曲颂歌 118

  子夜凝霜 124

  改弦易辙 128

  诗行:写于哈尔茨森林埃尔宾格罗德镇留言簿 136

  生命之辩 138

  献词:为荒野上的泉水而作 139

  沮丧:一曲颂歌 140

  克莉斯塔贝尔 147

  忽必烈汗:或者,一个梦境 176

  睡眠之痛 180

  憧憬的希望 183

  查莫尼山谷黎明的赞歌 185

  骑士之墓 189

  生命是什么? 190

  时间:真实的和想象的 191

  无墓的墓志铭 192

  致威廉·华兹华斯 194

  比一切都剧烈的疼痛 199

  地狱之境 203

  极限 205

  唐恩的诗 207

  离歌 208

  猎歌 209

  工作而没有希望 210

  诗行 211

  理想目标之坚守 213

  责任比自爱长久 215

  即兴创作者 216

  爱丽丝·迪·克洛斯 224

  云中幻象 233

  青春和老年 234

  爱的出现和消失 237

  一个人物 239

  自知之明 243

  柯勒律治《忽必烈汗》的主题意象 245

精彩节选

  • 后记
 
柯勒律治《忽必烈汗》的主题意象[1]
 
    柯勒律治的片段诗《忽必烈汗》(Kubla Khan: or A Vision in a Dream),以其想象力的疏放,异国情调的幽婉浓郁为后人交口称赞,被誉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典范。该诗多被认为是一首不讲道德意义和思想内容而着重表现音韵和想象力的“纯粹诗”“抽象诗”。但是,细读该诗不难看到想象力的任意挥发中的浪漫情绪,更可以读出想象力恣肆挥发之下的隐义及其情景意象突兀幻变中的意念,笔者认为它反映了柯勒律治作为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代表,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对追求物质享受的尖刻讽刺以及对艺术创造的悉心推重。
    诗人自己曾记叙该诗的写作经过,说1797年夏天的某日,他因身体不适服用了一点鸦片酊,药力发作后昏昏睡去,睡前正读着一篇游记,讲述蒙古大汗忽必烈下令建造一座宫殿。睡梦中,诗人写成二、三百行的一首长诗,醒时记得清清楚楚,随即提笔记录下来,但因客人来访而中断,最后只得五十四行,分三小节,诗人自己称其为“片段”。[2] “片段”一词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该诗的创作过程和内容形式的梦幻性质:意象的突兀诡异、情景的莽苍幽邃、主题的若隐若现以及节奏韵律的变换无定,这一切都表现了梦幻过程的“片”与“段”。然而,片段不等于残缺,诡异有别与晦涩,优柔的意象下蕴藏着严肃认真的理义,溟蒙的梦境里运行着诗歌创作的大道。
诗歌题名《忽必烈汗》,但是它讲的却不是蒙古大汗的显赫功绩。诗歌的第一节讲到忽必烈汗降下旨意,要在一个叫上都的地方修建一座宫殿,供游乐之用。这座宫殿方圆十英里,绿树覆盖的小山、兰露香泽的花园、蜿蜒委曲的小溪以及阳光明媚的绿地,四周围着高墙和塔楼,还有一条圣河流过,它穿越山洞一直通往大海。一幅美不胜收的迷人景色。这样的一座宫殿,衬托出蒙古大汗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力。诗人选用了“降旨”(decree)、“威严”( stately) “神圣”(sacred)等词,渲染帝王的尊贵,用“双倍的五英里”(twice five miles)、“深不可测”(measureless to man)、周围的“墙壁和塔楼”(walls and towers)来描绘帝王的气派和尊严,一连串的视觉意象(“花园”“小山”“小溪”“森林”等 )以及嗅觉意象(“芬芳馥郁的树木”)等,则生动具体地呈现了皇家宫院的风貌,使人有亲临其境之感。柯勒律治用词简约、密附,诗歌所烘托的气氛自然、浓郁,正所谓思无定检却率尔造极。[3]
柯勒律治在这首他所谓的梦境中写作的诗歌,着力突出意象的功用,一方面与他的诗歌理念密切联系,另一方面也与他梦境、意象、思想三相一体的观点相辅相成。柯勒律治认为,我们在梦境里完全被感觉统辖,完全受层出不穷的意象所指引,我们不能做出任何比较对照,既不能否定又不能肯定,所以自由判断的意志被悬置起来。[4] 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思想被彻底剥夺,因为在梦境里,感情和思想是密不可分的。柯勒律治在1816年的一封信中写道在梦境里:
 
意象和思想自身具有一种力量,不受判断力或知解力行为的左右,通常我们是凭借判断力或知解力来确认或者否认与其相关的现实之存在的……意象和思想仅仅凭其自身固有的力量运作:而且,不时出现的显然与其密切联系的强烈感情,实际上是身体的感受,这就是意象的产生原因,而不是(如我们醒着的时候)意象的结果。[5]
 
我们知道,诗歌中意象的运用在于比兴,在于用含义隐微的事物寄托思想、寄托情感,这是浪漫主义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忽必烈汗》亦复如此。诗的开端说到,蒙古大汗要把宫殿建造在一片“肥沃的土地”(fertile ground)上,这里的一切都象征着生命的活跃:洞窟(cavern)是远古时代人类的居所,是生命的发源地;河流、小溪(rivers, rills)不仅有潺潺的流水(生命的源泉),而且在古代神话中还是太阳神降生的地方;古木参天的森林(forest ancient)、阳光明媚的绿地(sunny spots of greenery)、澄莹清明的花园(gardens bright)、许多开满了芳泽四溢的鲜花的树(blossomed many an incense-burning tree),包括象征着女性的“墙”和“塔楼”,都是丰产繁殖的比喻。诗人的想象力把各种物象混合并且进而溶化为一体,不知不觉地创造出一种生命的氛围。蒙古大汗降旨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筑“一座威严的游乐之宫”(A stately pleasure dome),可谓用心良苦:或许他竟欲他皇室的威严世代延绵,或许他幻想他生命的永恒不朽。然而极富讽刺意味的是,诗人柯勒律治选用了“dome”一词来形容这座富丽堂皇的游乐之宫。“dome”在我们的脑海中激发的意象,首先是它的圆顶穹窿的形状,使我们联想到蒙古人居住的蒙古包,然后是地球和苍穹的表征,可以暗示蒙古大汗的野心和权力,然而,中国帝王的陵墓也会随之浮现在我们的脑海,原来忽必烈下令修建的是一座与陵宫一般无二的宫殿。我们进而联系周围的环境。原始时期创造生命的“洞窟”,同样是古代人的墓葬之地,生命起源的海洋因为见不到阳光也变成了一片死海:“深不可测的洞窟”(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和“不见阳光的海洋”(sunless sea)成了黑暗的地狱的象征,它们和“dome”一起构成一个与“生命”完全相反的意象。当然,忽必烈汗的本意不是修建他的陵宫,但是,从诗人的隐喻却不难看出:表面的繁荣茂盛遮盖不住必然衰亡的命运,荒淫无耻的生活只会引向永劫不复的深渊。生命,也是被囚困在坟墓里的生命。
柯勒律治把“dome”一词放置在这样一个诗歌语境里,使一个在实际生活中具有稳定意义的词获得一种独特的隐义,获得了它的生命。然而,“dome”一词隐义的呈现,有一个推延和参照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该词所引起的意象联想,经过与之相连的紧接着出现的“深不可测的洞窟”和“不见阳光的海洋”,然后是与之对照的一连串象征生命和繁殖的意象,最后归于该诗的主题结构。如果将该词换成一个常用的表示宫殿的“palace”,那么该诗的深刻含义将失去大半。
加拿大批评家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一书中,把“dome”与《圣经·创世纪》第二十四章中雅各在梦中所见到的梯子以及但丁和叶芝笔下的塔和盘旋上升的楼梯等同视之。[6] 他认为雅各梦见自己在梯子上看见上帝,这一意象以各种不同形式移置到文学作品中,构成人类潜意识中对神性永恒的渴望的原型。或许如弗莱所说,忽必烈汗认为自己已拥有这样大的权力,降旨建造这样的宫殿,并且将这一游乐之宫修建在充满生命的“肥沃的土地”上,幻想着这座游乐之宫把他引向永生的境地,如雅各的梯子把雅各引向上帝。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能帮他实现他的愿望。他下令修建的宫殿,反而成了埋葬他的坟墓,把他引向死亡。
地狱,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曾说过,诗就是在翻译过程中失去的东西。或许弗罗斯特的说法有些夸张。但是,柯勒律治诗歌《忽必烈汗》中“dome”一词译成汉语,就失去了英文所传递给读者的基本内涵和意象,而对这一词所在读者产生的视觉意象的透视,对于深入地理解该诗的主题意义,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dome”一词构成该诗的“眼”或者“魂”。此类情况在诗歌中屡见不鲜。有时甚至一个小小的词,也会造成对全诗的理解与解释的不同,如济慈的《古希腊瓮颂》中第一行里的“still”一词(“The still unravished bride of quietness”)是形容词还是副词,就引起对全诗的不同理解,批评家对此众说纷纭。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全诗是由系列的意象和意象群构成,第一节尤其如此。把“dome”译成“大厦”或者“宫殿”,都不能传达原文在读者所构建的意象,也就影响了我们对整个第一节乃至全诗的理解。
生命与死亡的主题,通过事物的隐微象征,贯穿在《忽必烈汗》的全诗。第二节的开端,即表现了梦境的诡异突兀,又与第一节的主题环环相接。在诗歌的第一节第三行中,诗人提到,忽必烈下令修建的游乐之宫的地点,是在一条名叫阿尔斐的圣河上。这条河深不可测,一直通往见不到阳光的海洋。在第二节里,诗人用了长达十七行诗描写这条河,用极其精练又富于比喻的语言,概括了这条河的起源和特点。这条河记述了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在古希腊神话中,河神阿尔斐俄斯(Alpheus)爱上了山林中的仙女阿瑞托萨(Arethusa),阿瑞托萨为了摆脱阿尔斐俄斯的追求,东躲西藏,最后在月神的帮助下变成一个喷泉。阿尔斐俄斯坚持不渝,化作一条河在西西里与喷泉会合。多么浪漫的故事,多么浪漫的河。
这个浪漫故事似乎与第一节中“dome”一词的辐射下所隐喻的死亡主题联系不密切,而且,柯勒律治在第二节中所运用的意象,也不像第一节中那样紧紧围绕着生命与死亡的比照,尽管第二行中“覆盖着松柏的青山”(the green hill athwart a cedarn cover)仍然与第一节的意象遥相呼应。这里,我们所见的是一勾残月下为鬼恋悲泣的女人(第二节,第4—5行)、深壑中持续不断的波涌涛起(第二节,第6行)以及喷泉的浪花四溅(第二节,第10—11行)。接着,诗人又一次重复第一节中所用的词语,表现这条圣河逶迤绵延十英里,穿过山林和河谷,一直到深不可测的洞窟和没有生命的海洋(第二节,第13—17行)。[7]
在第二节中柯勒律治四次提及这条河。值得注意的是,前两次用“深壑”(chasm)(第1、6行),后两次仍然沿用第一节中出现的“圣河”(the sacred river)(第13、15行)。或许,这条河原来并没有什么神圣的,只是由于忽必烈汗的宫殿要建造在这里增加了帝王的威严而神圣的。但是,形成对照的是,在神话故事中,阿尔斐俄斯变成的河流在西西里向上流去,完成生命的最终结合,而忽必烈汗的游乐之宫坐落其上的这条圣河却通往深不可测的洞窟以及没有生命的海洋。“沟壑”一词与深不可测的洞窟密切照应,使人产生黑暗、阴森、恐怖之感,深化了“圣河”的讽刺意味。
字面上,残月下为鬼恋悲泣的女人,指的是变成喷泉的山林仙女阿瑞托萨,深壑中的波涌涛起,隐喻着河神阿尔斐俄斯的爱情。然而,当我们联系第一节第六行和第七行形容蒙古大汗降旨修建的游乐之宫“方圆十英里肥沃的土地,周围环绕着墙壁和塔楼”(So twice five miles of fertile ground / With walls and towers were girdled round)时,我们就会发现柯勒律治的含沙射影。忽必烈汗下令修建的宫殿是供他游乐的,不仅有葱葱草木、涓涓溪流,还有许多宫女被围禁其中供他享乐。柯勒律治借用西方文学中常用的象征,不仅描绘了中国帝王宫殿的外貌,还用“墙壁”和“塔楼”指代深宫禁围中的宫女。她们都是帝王深壑难填的欲望的牺牲品,名义上有一个“恋人”,但是这个恋人是个“魔鬼”,他骄奢淫逸,肆无忌惮,所求的只是一时的享乐以及借以幻想着生命的久长延续,哪管孤独寂寞的宫女在残月下幽咽悲泣。这是一个多么残酷、多么荒芜的地方呀(第二节,第3行)!这里哪有阿尔斐俄斯忠贞不渝的恋情?哪有明媚的阳光和吐艳的鲜花所映照的欢乐?分明是万丈洞窟暗无天日的地狱,只有“没有生命的海洋的喧嚣骚动”(第二节,第17行):映衬着蒙古大汗的游乐之宫的这条圣河,经过生命的“山林”及“河谷”,通往地狱般“深不可测的洞窟”,最终堕入象征着永劫的死亡的“没有生命的海洋”(第二节,第15—17行)。
这时,忽必烈再次出现。如果说此前忽必烈与这条通往深不可测的地狱的河流的联系是通过含蓄的隐喻的话,那么现在诗人却显而易见地把忽必烈置于这条河的深渊:
 
     And ’mid this tumult Kubla heard from far
 Ancestral voices prophesying war!
 
    在喧嚣鼎沸中忽必烈汗听见
远古的祖先预言战争的声言!
                            (第二节,第18—19行)
 
战争,如在这里所示,从远古时代一直到忽必烈的时代,甚至到柯勒律治的时代,不是英雄创立辉煌业绩、施展雄才大略的机会,而是掠夺、残杀、死亡的灾祸。蒙古大汗的游乐,是战争意义上的游乐;他的宫殿,是掠夺和残杀的场所。这座游乐之宫,决不可能成为生命的永恒象征,它只是埋葬他的坟墓。战争,这一与上都的游乐之宫不协调的成分,被贴切地用来影射忽必烈的“辉煌业绩”,暗示他与他的游乐之宫的最终结局。忽必烈必然会同他的游乐之宫的影子一起漂浮在波涛之上,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节,第20-21行):
 
        It was a miracle of rare device,
 A sunny pleasure-dome with caves of ice!
 
   那是罕见的设计难得的奇迹,
冰凌的洞窟建成阳光明媚的游乐之宫!
 
                                  (第二节,第24—25行)
 
生命的意象和死亡的劫境交替出现,光明与黑暗形成忽隐忽显的并置与对照。这都是“dome”一词的辐照所产生的效果。它一直支配着我们对该诗的阅读,直到第二节的结尾:“冰窟”(caves of ice)是死亡的季节、是地狱的象征,柯勒律治用“阳光明媚的游乐之宫”和“冰窟”这两个相反的意象结束第二节,显豁地暗示了所谓游乐之宫只不过是一座死亡的丘冢罢了。
柯勒律治极力推崇的,正是诗人“促使各种事物混合并且进而溶化为一体”的“善于综合的神奇力量,”以及诗歌中“相反的、不协调的品质平衡与和谐起来”的特征(《文学传记》,第14章)。柯勒律治在《忽必烈汗》前两节恣肆挥洒不协调的甚至相反的成分,并且得心应手地把它们控驭于诗歌的主题结构,形成鲜明生动的意象群。这种悖而不谬、晦而不涩、乖戾中蕴含着规则、恣肆而不失秩序,构成《忽必烈汗》一诗的特色。
梦幻的奇崛突兀,在第三节里又一次昭然呈露。背景从上都转移到非洲,韵律从轰鸣变为古琴的弹奏,主人公也从忽必烈转为以第一人称的“我”出现的诗人。诗中说到,诗人曾在梦幻中看到一位埃塞俄比亚的少女抚琴吟唱,咏颂着圣山阿保拉。诗人欲借着少女的琴声和歌声,欣喜之间欲建一空中楼阁,它同样是阳光明媚、用冰窟筑成:
 
        Could I revive within me
Her symphony and song,
To such a deep delight ’twould win me,
That with music loud and long,
I would build that dome in air.
 
    但愿她的歌声和乐曲,
    重现于我的想象力,
    它将使我无比地欣喜,
听着悠扬而清朗的歌声乐曲,
我要把那宫殿在天空建立。
                     (第三节,第6—10行)[8]
 
但是,它不是像蒙古大汗所降旨修筑的“异想天开的罕见的东西,”反之,所有能够领悟诗神启迪的人都能看见它的存在,因为它是诗人的杰作。突然,韵律又从柔和的琴声变成势不可挡的倾泻,记叙者也从第一人称的“我”变为第三人称,描述诗人创作时的情景:
 
His flashing eyes, his floating hair!
Weave a circle round him thrice,
And close your eyes with holy dread:
For he on honey-dew hath fed,
And drunk the milk of Paradise.
 
   他两眼冒光,他头发飘忽!           
围他一圈,绕行三次,
内生敬畏,双眼禁闭,
他刚刚吃了蜜甜的甘露,
他刚刚喝了乐园的仙乳。
 
                             (第三节,第14—18行)[9]
 
第三节中主要的形象只有抚琴咏唱的少女和受灵感驱策做诗的诗人,似乎看不到前两节中经常出现的不协调的成分。但是,该诗题名《忽必烈汗》,而第三节却讲述诗人受诗神的召感而做诗,本身就已经形成不协调,而且与前两节的主题似乎相去甚远。这里,又是柯勒律治匠心独运的范例。他把诗人借助想象力用诗歌创建的大厦(dome)[10]与蒙古大汗降旨修筑的游乐之宫进行比照:一个建筑在空中,另一个建造在水上;一个追求精神的力量,另一个沉迷物质的享受;一个把诗人引上天堂,另一个把大汗推下地狱;一个是永恒的生命,另一个是万劫不复的死亡。这一节是对艺术的赞颂,而且是承接第二节进一步鞭挞了奢靡的物质享受。它表达了诗人对生命意义的理解,对创造内涵的洞悉。不协调,在全诗的主题意象的主宰下协调起来;不相关,也因诗人的思理巧妙而密切联系在一起,从而构成“一个优美而机智的整体”(one graceful and intelligent whole)(《文学传记》,第14章),思致与词致达到完美的统一。
《忽必烈汗》一诗,表面上读起来似乎断断续续,东鳞西爪,然而,一个鲜明的主题意象把梦幻中的“片段”融化一体。诗人在这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舒卷风云之色,镂刻大漠之韵,让想象力无拘无束地纵横驰骋,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贯穿始终。简而言之,我们可以借用刘勰的话来界定《忽必烈汗》:“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矣”(《文心雕龙·隐秀》) 。
 
 
  • 精彩书摘

 
一切思想、一切感情和欢乐,
一切打动这具躯体的事物,
全部都是大写的爱的使者,
    使爱神圣的火焰更旺。
 
常常在醒着的梦境,屡次
我重温那幸福温馨的时光,
我曾经躺在那座山的半坡,
    靠近楼塔的残垣断墙。
 
月光悄悄地溜过这个场景,
傍晚的余晖也掺杂了月光;                
她在这里,我的希望、幸福,
    我亲爱的格尼维芙!
 
她倚靠着全副武装的勇士,
头戴盔甲身披战衣的雕塑;
她默默地站着听我的情歌,
    沐浴恋恋不舍的月泽。
 
她自己没有什么忧闷惆怅,
我的格尼维芙,我的希望!
她深深地爱我,而我的歌
    却使得她凄然而心伤。               
 
我弹奏温婉而悲怆的乐曲,
我歌唱古老而动人的故事——
一首古老而草昧的歌,适宜
    这荒芜的残垣的韵味。
 
她倾听着,脸上微微红晕,
垂下了眼睛,娴静的蕙质;
 因为她清楚,我没有选择,
    只能朝着她眼睛凝视。
 
我讲述着这位勇士的故事,
他的盾牌印着炽烈的标识;              
长长的十年,他从未停止
    向这里的女主人求婚。
 
我讲述了骑士憔悴的过程:
唉!用深沉而哀婉的语气,
我咏唱这另一个人的爱情,
    阐释着我自己的心意。
 
她倾听着,脸上微微红晕,
垂下了眼睛,娴静的蕙质;
她原谅了我,我太深情了,
    朝着她的眼睛凝视!                 
 
而我讲述了那无情的鄙视,
使勇敢而亲切的骑士悲伤,
他穿越了层层丛林和山梁,
    白天黑夜从来不休息;
 
有时候从人迹罕至的山洞,
有时候从冥冥深林的幽荫,
有时候从阳光明媚的绿地,
    冷不丁露出了身影——
 
那是一个灵秀明丽的天使,
飞过来看看他憔悴的面容;                
而他却认为那是一个魔鬼,
    这个肝肠痛断的骑士!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冲向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
把那位让他伤心的女士,
从九死一生中救出。
 
她抓着他的手,痛哭流涕;
她尽力讨好他但徒劳无益——
她全力以赴,试图弥补
    她的鄙视造成的痛苦;               
 
在山洞里她对他悉心照料;
他的伤痛对他不再是伤害,
森林里树叶变黄深秋来到,
    他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他临终的话语——当我讲到
这个故事最最哀婉的时刻,
颤抖的声音和停止的竖琴,
    深深地打动她的灵魂!
 
心灵和感情的一切力量,
振动了我天真的格尼维芙;              
动人的音乐和悲怆的故事,
    温馨而缤纷的薄暮;
 
希望以及点燃希望的杌陧,
各种各样蜂拥而至难区别,
以及长期压抑的美好意愿,
    压抑着并珍藏得久久!
 
她涕泣着,同情而且快乐,
她爱得脸红,处女的羞涩;
好像在梦境里喃喃低语,
    我听见她唤我的名字。             
 
她胸膛起伏,她走向一边,
意识到我的目光,走向一边——
接着,突然,她目光羞涩,
    她冲向我,两眼含泪。
 
她伸出双臂把我半依半搂,
她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她抬起了头,朝上仰望着,
    盯着我的脸目不转睛。
 
一半是不安,一半是爱恋,
而且,一半是娇羞的掩饰,              
我欣然地感觉而不是看见
她的胸膛起伏的节律。
 
我抚她的不安,让她平静,
她以处女的骄傲声言爱情,
我赢得了格尼维芙的芳心,
    我的灵秀明丽的佳人。


[1] 学术界一般把这首诗歌看作是“关于【浪漫主义】诗歌的诗”(a poem about [Romantic] poetry),认为,这首诗歌的主题是“丧失以及丧失之威胁”(loss and the threat of loss),尤其是诗歌创造力的丧失之忧虑,并把可汗意欲建造的耶路撒冷比作“诗歌之梦”(poetic dream),其中心意象是建立在寻欢作乐原则为基础之上的文明注定灭亡(Jerome J. McGann, The Romantic Ideology: A Critical Investigation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3], 98, 100)。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这座“威严的游乐之宫”仅仅是颤颤抖抖飘浮在汹涌激流上的影子,它威胁着把一切事物冲刷到“不见阳光的海洋”。政治解读也是一种流行的做法,例如,Ridich认为,这首诗歌劝诫人们放弃政治斗争,转向对心灵审美、道德和宗教情怀的培养上,并说诗歌的宗旨是提倡绝对的真和善(Norman Ridich, “ ‘Kubla Khan’, a political Poem,” in Romantisme 8 [1974], 53)。本文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探讨该诗的主题意象。
[2] 批评界把这首诗说成是“梦幻”和“片段,”主要的依据是柯勒律治自己所写的前言,例如,Jean-Pierre Mileur认为,前言“构成对诗歌的解读”而且它“自身召唤着解读”的方式(Vision and Revision: Coleridge’s Art of Immanenc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2], 26)。但是,不少批评家认为,这首诗不仅完整而且显现出诗人“刻意”创作的迹象。例如,George Watson(Coleridge the Poet [London: Routledge, 1966], 117-30)和Kathleen Wheeler(The Creative Mind in Coleridge’s Poetry [London: Heinemann, 1981], 17-41)均指出,柯勒律治对想象力和创作过程的描述远不是梦幻那样随意。Humphrey House在他的文章“Kubla Khan, Christabel and Dejection”的伊始,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这些问题对我们进一步思考这首诗或有裨益:“If Coleridge had never published his Preface, who would have thought of ‘Kubla Khan’ as a fragment? Who would have guessed at a dream? Who, without the confession, would have supposed that ‘in consequence of a slight indisposition, an anodyne had been prescribed’? Who would have thought it nothing but a ‘psychological curiosity’? Who, later, would have dared to talk of its ‘patchwork brilliance’?”(in Harold Bloom [ed.], Romanticism and Consciousness: Essays in Criticism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70], 305)。关于对前言的讨论,参见David Pekins, “The Imaginative Vision of Kubla Khan: On Coleridge’s Introductory Note,” in Harold Bloom (ed.), English Romantic Poetry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2004), 251-63。
[3] 一般认为,柯勒律治在前言中声明,诗歌的意象和语言“rose up before him … without any sensation or consciousness of effort”,这一点由其意象的含糊而难以解释以及所蕴含的性指向所证实。例如,David Vallins认为,这首诗完全是诗人潜意识活动随意的产品,而且,很难否认诗歌17至24行对河流的描述所隐含的性象征(Coleridge and the Psychology of Romanticism: Feeling and Thought [Hampshire and London: Macmillan, 2000 ], 21, 173 n. 45)。
[4] E. L. Griggs (ed.), Collected Letters of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Oxford: Clarendon, 1956-71), vol. IV, 641.
[5] Ibid., 641-42.
[6] Northrop Frye,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7), 145.
[7] 参见原文: “As e’er beneath a waning moon was haunted / By woman wailing for her demon-lover”, “And from this chasm, with ceaseless turmoil seething”, “Huge fragments vaulted like rebounding hail,/ Or chaffy grain beneath the thresher’s flail”, “It flung up momently the sacred river./ Five miles meandering with a mazy motion / Through wood and dale the sacred river ran,/ Then reached the 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 And sank in tumult to a lifeless ocean”。
[8] Humphrey House在他的文章“Kubla Khan, Christabel and Dejection”中分析了前一句诗行的歧义性:如果重音置于“could”,那么可以理解为“If only I could, but I can’t”,这样,整首诗的主题就可以理解为创造力的丧失;如果“could”轻读,那么条件则是开放的,主题则暗示创造力发挥的可能性。Humphrey House选择的是第二种情况,他认为柯勒律治在写作该诗的时候,正在经历着创造力的复兴[见 Harold Bloom (ed.), Romanticism and Consciousness: Essays in Criticism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70], 306.]。无论是哪一种解读,均表明柯勒律治作为诗人的自我意识。
[9] J. L. Lowes认为,最后一行指缪斯女神的圣泉,也是心灵潜意识领域里的“深泉,”在这眼深泉,“意象和印象交汇融合,”而且“不停地沉降表面之下的碎片融化、吸收和合生为整体,”与柯勒律治在前言中所描写的创作过程翕然一致(The Road to Xanadu: A Study in the Ways of the Imagination [London: Canstable, 1927], 59, 60)。
[10] Humphrey House认为,诗歌的persona这里意欲建造的dome(“I would build that dome in air”)即诗歌的第一部分所言及的dome,就这一点而言,笔者不敢苟同;然而笔者同意他所谓的说该诗“is a triumphant positive statement of the potentialalities of poetry”的看法(Humphrey House, “Kubla Khan, Christabel and Dejection,” in Harold Bloom (ed.), Romanticism and Consciousness: Essays in Criticism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70), 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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