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成知辛

2013-10-23 08:33:49 来源: 点击: 收藏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在一个草坪上散步,转眼间却来到一片幽深的树林里,一条如碎豆般的石子铺成的白色小路很长很长,一直伸延向远处的高山上,路旁全是数丈高的紫色、黄色的大树,靠近路的每棵树旁都悬空挂着一盏灯,我向远处走,每一盏灯依次亮起,走过后灯就灭了,向后看一片黑暗,找不着归路。我被什么绊了一下,醒来,浑身是汗。
       我想了很久,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我作了多种的解释,但是,得不出确定的结论。大多数的梦是由一些杂乱的碎片组成。记忆的网罟难以打捞起这些碎片,它们在意识深渊的底部若有若无地晃动。幸运的话,有时碎片也会被捞起,但通常拼织不出什么,碎片之间看不出联系。
        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化装。还说,一个简短的梦与后来详尽的主梦,往往有导引或因果联系。显然,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现实的折射。弗洛伊德仍然是在用理性来解释非理性的梦。其实,梦与理性是对抗的,理性无法解释梦。梦是一种癫狂,米歇尔·福柯认为癫狂乃是一个“未分化的经验,乃是一个关于分裂本身的尚未被分裂的经验”。虽然梦与人们经常相伴,但是,我们的概念、规则、词汇、技巧对梦是不适用的。食色也与人相伴,食色在许多情况下可控,梦则完全不可控。
       梦是理性无法攀越的一块高地。高度发达的现代科技对梦依然一筹莫展。对大脑的医学研究已进入到分子细胞的水平,大脑断层扫描成像技术已高度发达并且还将进步,但梦的断面——意绪的飘动,情感的生成,一点也捕捉不到。睡梦、睡梦,人们对于“睡”说了许多。比如,睡眠是动物的静止现象,动物学上叫习惯性周期锁定。退黑素分泌的浓度决定了睡眠情况。醒时的脑电波与睡时的不同。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些只是说明问题而几乎不能解决问题。用文学言语说“睡”的也不少,邵洵美写过一篇《谈睡眠》;鲁迅说,“苦痛总是与人生联系的,但也有离开的时候,就是熟睡之际。”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说,“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虽然这些也还在“睡”的外围逡巡,但多少说明了些睡与生命与人生的关系。而对于梦呢?我们基本上处于失语状态。我国有个睡眠学会,梦学会恐怕在可见的将来是不会有的。“醉里挑灯看见,梦回吹角连营”,有现实的根由,我宁可相信这样的梦是辛弃疾的理想、抱负。“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如今枕上无闲梦,大小梅花一样香”,前者是无奈地躲避痛苦,后者充满了禅意,但依然是外在的描述。梦的内在机理是什么?梦昭示了什么?梦难道真如别尔嘉耶夫所说,是“意识同心理上的混乱斗争”?梦中的人物,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清晰的和模糊的有时又互相转换;有时清晰的这个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梦幻”这个词准确地说明了梦的飘忽、游移、多变。释梦,成了巨大的难题。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时而主客体互相转化,时而主客体截然有别,时而主客体又浑然一体。这是我所见到的对梦的最精妙的叙述。梦不仅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且,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梦,或者,某种的梦,幻化成人生。
        我很惊讶,弗洛伊德与荣格曾是那么充满自信地解说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弗洛伊德与荣格当初引起人们崇敬的原因在于他们对梦的高度关注和大量解释,而如今精神分析学说在西方日渐式微,则说明了精神分析对潜意识、对梦的解释的失效。
       梦的答案在哪里?通往梦的世界的入口在哪里?
       躺下之后,形体放松安静了,神经弛懈憜怠了,意志屏蔽了,意识与现实世界暂时隔绝了,心房的门却悄然打开,另一个我走出了房门,在另一个世界里旅行、探寻。做梦是真的,梦中的情景是假的,真也?假也?一位禅师说:“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几乎每个人都有梦,这是梦的普泛性,但梦的体验是绝对个私的,梦没有旁证。梦本身就是记忆,记忆把握不了记忆,就像自我了解不了自我一样。梦的世界有另一种秩序,遵循另一些逻辑。梦是彼岸世界,我们抵达不了。
       凡夫俗子谁没有梦?我们在徒劳地寻找什么?也许“古之真人”已觉察到了这种徒劳,所以庄子在《大宗师》中有言:“古之真人,其寝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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