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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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陷阱(代序)
第一辑
生命的尊严其实并不属于某一个单独的人,它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宏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从远古走来,通过你,还将走向更远的未来。
1,理性的声音
2, 生命的尊严
3, 忧伤女人像
4, 信任危机
5, 桑苏西的大风车
6, 万金家书
7, 文化的坚守
8, 头发的颜色
9, 比尔的胜利
10,面对历史
11, 德国脱口秀
12, 生命成长中的小游戏
13,门为谁开
第二辑.爱孩子的最高境界,是一到孩子成人,就把那爱深深地藏起来。
1, 爱到不再爱
2, 当上帝遭遇领导
3, 母亲节的玫瑰
4, 你就代表中国人
5, 音乐和人生
6, 让孩子走进厨房
7, 我栽了
8, 烹调的文化底蕴
9, 家长会
10,母语的印记
11,中文教育之痛
12,巴西小乌龟
13,母子私语
14,换一种方式去学习
15,另类学校
16,天才和不天才的距离
17,成长的失落
18,大路和小路
19,妥协
20,家是你永久的港湾
第三辑.飞机误了还有下一班,而这样的香槟,一生一世也就这一次。
1, 从容的香槟
2, 玫瑰庄园
3, 相约秋天
4, 黄昏的祈祷
5, 对话的作用
6, 岁月静好
7, 疯狂的果酱
8, 采蘑菇
9, 黑暗中的晚餐
10, 今年的收成
11,放慢脚步去生活
第四辑.爱孩子的最高境界,是一到孩子成人,就把那爱深深地藏起来。
1, 爱到不再爱
2, 当上帝遭遇领导
3, 母亲节的玫瑰
4, 你就代表中国人
5, 音乐和人生
6, 让孩子走进厨房
7, 我栽了
8, 烹调的文化底蕴
9, 家长会
10,母语的印记
11,中文教育之痛
12,巴西小乌龟
13,母子私语
14,换一种方式去学习
15,另类学校
16,天才和不天才的距离
17,成长的失落
18,大路和小路
19,妥协
20,家是你永久的港湾
第五辑. 其实,我们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唯一主人,我们只是这个星球上万物生灵中的一部分。明白这一点,也许我们可以变得谦卑一些。
1, 清涧
2, 夜莺的歌唱
3, 玫瑰墙
4, 白鹳飞去的那边
5, 外敷和内服
6, 天价爬虫
7, 静夜鹿舞
8, 岁月的温情
9, 天物
10,渐近的冰山
11,绿色的人们
代序 |美丽的陷阱
程玮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她看上去永远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说话的时候经常有一种纯洁无辜的表情。让男人们觉得只要天上下几滴小雨,就应该把她保护起来。那么我告诉你,假如一个男人产生了这种错觉,他就输了。
有一年在敦煌拍摄。摄制组在鸣沙山联系到一架观光飞机,大家准备进行沙漠航拍。到了飞机场一看,德国长大的人都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一架极其简陋,还有点陈旧的小飞机,有点像儿童玩具。摄像师拒绝登机。钱已经付了,太阳在一点点往西边移动。突然间,飞机发动了,摇摇晃晃地滑过跑道起飞了。上面坐着程玮,戴着一个安全帽。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很高。
在场的男人们顿时沉默了。飞机飞远了,消失了。然后又飞回来了,晃晃悠悠地着陆了。程玮跳下来说,过瘾过瘾。她跟摄像师说,你把摄像机给我,我上去代你拍了吧!
不得不说,每个男人都像被打了一个耳光。摄像师没有再说话,登上了飞机。
与她共事的男人,有时候会有一种压抑感,还经常会觉得自己有点愚蠢。
有一次在重庆拍摄,借一条货船拍摄两江相交的镜头。这条船的员工说,他们半小时以后就要去拉煤。大家向他们保证,只用二十分钟。结果拍了一个多小时。船长的手机频频作响,是老板的电话,说再不回去就要开除船长。程玮开始激烈地跟打算继续拍摄的我吵架,让船立刻回到码头。上岸后,剧组成员坐在空调车里,看着她和中方陪同在重庆酷热的太阳下用很长的时间对老板连哄骗带威胁,让老板看各种文件,看工作证,给船长留下各种电话号码,为的是确保船长不受到麻烦。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用很冷静的口气告诉大家,为了几分钟镜头,让一个普通中国人丢饭碗,是一件很狗屎的事情。这样的电影就是拍出来,也是很狗屎的电影。我们静静地听她训斥,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反驳她。
她是一个很专业很优秀的制片人。她很认真地阅读剧本,该花钱的地方,她花钱的魄力让人吃惊。她认为不重要的地方,就常常敷衍了事。我问过她是不是愿意当导演拍摄一部片子。她想都不想就告诉我,决不!她说太麻烦了。她没有那个耐心。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是个作家。所以,当我听说她开始写书了,觉得非常惊奇。当我听说她到德国以前就写过很多书和影视剧本,还得过很多奖,更加觉得惊奇。我很难把她和一个埋头写作的作家形象联系起来。
但是,为什么不?她敏感细腻,富有同情心,富有哲理思考。我甚至相信她写出的文字跟她本人一样,也是一个美丽的陷阱。
迪特曼·舒尔兹
文摘 |理性的声音
经常有德国人问我,最喜欢德国的什么?
如果只让我说一样,那我的答案是——德国的知识分子。
德国的知识分子是一个很独特的团体。他们很少趋炎附势,也很少加入万众的狂欢。他们和社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触动了他们底线的时候,他们会发出强有力的声音。
德国的前国防部长古藤贝格出身贵族。39岁,法学博士,英俊潇洒,善于与媒体周旋。站在他身边的太太是俾斯麦的后裔,年轻貌美。最打动德国大众的是,有一次他站在家族的城堡前面,指点着家族的大片森林田地说,他从政不是为了替自己谋利益。他并不需要这些。一时间,他人气急升,他和太太的照片几乎覆盖了德国所有的杂志和报纸。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默克尔。大有下一届总理非他莫属之势。
2011年二月份,突然爆出,这位政治新星的博士论文是有计划有目的的抄袭。一时间,朝野震动。反他的,挺他的,吵成一片。古藤贝格马上表态愿意接受学术委员会的审查,并立刻放弃博士头衔。他的态度获得了媒体和民众一边倒的支持,百分之九十的民众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于是默克尔趁势表态说,她任命的是一位国防部长,而不是一位学术研究人员。他的工作很胜任很出色。应该继续留任。这一切跟博士学位无关。眼看这场政治风波渐渐趋于平息。
就在这时,德国两千多名教授学者联名写信给默克尔。他们说,身为物理学博士的默克尔女士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德国科研和学术领域的价值和荣誉。她的这一态度将影响德国未来年轻人治学的严肃和科研的态度。
最后,国防部长不得不黯然宣布暂时退出政坛。
同年击毙本拉登一事。默克尔当天表示,她很高兴听到击毙本拉登的消息。就这样一句话,引起知识分子的强烈不满。有一个法官甚至准备起诉默克尔。他说,作为一个基督教民主党的领袖,默克尔应该了解基督教规,人的生命是应该得到尊重的。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为一个人被剥夺生命而表示喜悦,哪怕那是一个罪犯。默克尔马上公开承认错误。但是,知识分子们继续不依不饶。他们认为,美国擅自进入一个主权国家,大开杀戒,不符合民主的原则。并且,对于这样一个罪犯,应该在审判定罪以后判处死刑。现在这样的行为,其实是一场谋杀。
很多时候我并不完全赞成这些人的观点。我觉得他们经常站在道德的高地对一切事物指手划脚。
但是,我赞美他们的存在。因为这是一个充满理性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中世纪到现在,有时微弱,有时强大,但是,它从来没有沉默过。
文摘 |彼尔的胜利
彼尔是德国巴登·符腾堡州的一个十二年级的中学生。十二年级相当于中国的高三。他是学校和社会公认的一个优秀学生,学习好,热心参与各种公益活动。几年来一直坚持义务为学习困难的低年级同学进行课外辅导。
他的学校和美国一个学校是友好学校,两个学校经常互相交换学生。作为奖励,彼尔获得了去美国友好学校游学一个月的机会。当然,他的机票和饭费,都由他自己负担。对德国很多家庭来说,这笔钱并不是一个大数目。可是,彼尔的父母长期失业,一家人完全依靠领取社会救济金生活。他家拿不出这笔钱。彼尔的父母向所在地的社会劳动局申请补助,被拒绝。理由是,纳税人的钱不是用来支付学生旅行费用的。德国有很多荒唐,甚至奢侈的社会福利。因为银根紧缩,办事员对很多福利开始从严控制。
但彼尔下决心要让自己成行。他即将高中毕业,很快将面临选择大学,选择专业等问题。他把这次美国之行看作一个很好的机会。彼尔开始利用周末时间打工,并向周围的朋友们借钱。彼尔人缘很好,有很多人愿意帮助他,所以他很快就凑齐了这笔钱。
彼尔的老师知道这事以后,对他说,这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因为彼尔学校所在的社区有很多失业者和外国移民。这些人的孩子不一定可能像彼尔一样依靠自己的力量凑齐这笔钱。彼尔应该利用这个机会,为这些孩子们争取利益。彼尔是个很热心的人,愿意听从老师的指点。
彼尔很认真地研究社会法,很认真地和律师进行准备。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在打这场官司。在老师和同学家长的帮助下,彼尔把当地社会劳动局告上了法庭。在联邦社会法里有一条,如果学校组织的旅行不是在假期里,那就等同于平时的上学。对于因上学而产生的费用,父母如果无法支付,学生有权利申请补助,并且不设上限。
这个官司持续了很久,一直打到德国联邦社会法庭,一直打到彼尔从美国回来。最后,法庭判决,彼尔父母所在地的社会劳动局必须支付彼尔美国之行的全部费用。彼尔的胜利,让贫困家庭的孩子们看到了光明和希望。他们知道,只要自己努力,他们完全可以获得和别人同等的机会。
一个孩子出生贫困,并不是这个孩子的错。但如果一个社会不给贫困家庭的孩子提供一个平等的机会,那就是这个社会的错。
文摘 |爱到不再爱
有一年过节放长假的时候,我在国内临时决定坐火车回家。运气还不错,碰巧买到了最后一张软席票。一进候车室,我以为是走错了地方。站着坐着的都是学生模样的人。我不是说软席非得 什么什么人坐。其实什么人都可以坐,就是当学生的应该少坐或不坐。因为是学生,因为学生还在花父母的钱,所以就应该采用最节约的方式去旅行。起码,在中国以外的地方,人们大多数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偏偏中国人不这么想,我有点不明白。
在西北旅行的时候,看到很多村子的墙上写着:再穷不能穷了孩子。这是指教育,我同意。但在现在的中国,我还要再加一句话:再富不能富了孩子。
在欧洲火车的软席车厢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即使是在圣诞节,车厢过道都挤满人的时候。有的学生为了省钱,专门乘坐多次转车,站站都停的慢车。他们的父母们也赞成这样的做法。
我们早已习惯了用金钱度量一切。但恰恰是父母的爱,在很多时候和金钱没有关系。
在德国有一个传统,一个人过了18岁生日以后,要独自出门旅行一次。要争取用最少的钱走最多的地方,并且在外面尽可能待很长的时间,以便认识世界,体验人生,学会独自生存的本领。有句话把这样的旅行概括得很形象:出门时是个孩子,回来就是成人了。
这是人生的第一次冒险。多少年以后,每个德国成年人都会以一种自豪的心情向自己的女朋友、向自己的孩子讲述第一次独自旅行的故事,花了如何少的钱,走了如何多的路。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受了什么人的欺骗。这是可以一生一世讲述的故事,也是可以在家族里世代相传的传奇。如果一个孩子出门没几天就往回走,这将成为他和他父母终身的耻辱。
我认识一个汉堡的有钱人,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有钱人。因为从他父亲辈起,已经不再需要靠工作赚钱了,他家的钱在帮他们赚钱。他18岁那年揣着父亲给他的旅游费出门去游欧洲。他每天可以支配的钱相当于现在的2,5欧元,人民币约25元。即使在那个时代,这也是很少的一个数目。百万富翁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在外面至少旅行一个月再回家。他在外面旅行了整整40天。 有几天,他就吃黑面包,喝自来水。他睡过青年旅馆,睡过人家的客厅,马槽,也在外面露宿过。在他回家以后,家里为他举行了一个大派对。鲜花,香槟和最昂贵 的食品铺天盖地。他感慨地想,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桌上任何一杯香槟的钱,就足以让他饱餐一顿了。他把他的感慨告诉了父亲,当然有点谴责的意思。父亲回答说, 孩子,我是在花我自己的钱。而你花的是我的钱。他说,那一瞬间,他明白父亲已经把人生最重要的财富赠送给了他。他的父亲让他明白,一个过了18岁的成人,从父母手里得到的钱就象是礼物,不论多少,只应该心存感激,一分钱掰成两半去享用。
他的经历给我的印象极深。我的儿子果果第一次单独出去旅行时,我按常规给了他很少的钱。我没有过问他的旅行线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他千万不要因为没有钱而中途返回。临到他出门时,我忍不住说,你真需要钱时,就用卡取吧,不要太节约。话刚说完,我心里就后悔得要死。原来我不由自主又堕落到了中国家庭妇女的境界。不要太节约,难道要让他当败家子才舒坦?过了几天我才想明白,原来我还是一个很愚蠢的母亲啊。爱孩子的最高境界,是一到孩子成人,就把那爱深深地藏起来。因为你面对的是一个成年人,他要走向世界。他会经受困苦,他会经受磨难,他还要养家活口,那是他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注定不能守护他一辈子,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放手,让他尽早学会生活。
那天清晨,我把果果送到火车站,看着他背着鼓鼓的背囊,像小骆驼一样消失在了人群中。明知他不会再回头,我还是向他挥了挥手。我心里对这个世界说,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了。我不想宠坏我的孩子,但我希望你在他第一次独自旅行的时候善待他,不要让他对这个世界失望。
果果出去后给我发了几次短信。他说,他运气好,总是碰到好心人。看到他背着沉重的背囊,路过的汽车会停下来,主动带他一程。饿了一天以后半夜到达威尼斯,他去敲一家麦当劳的后门,人家出来,把当天卖剩下来的汉堡包一起送给他。每次他感谢人家,人家都说不用感谢,因为他们年轻时也是这样过来的。他在短信里写:妈妈,帮我一个忙,在背行囊的年轻人向你要求帮助时,你一定要帮助他。
果果的短信好像就写在了我的脸上。在他远行的那些日子里,每次我经过汉堡中心火车站,总有风尘仆仆背着背囊的年轻人捕捉到我脸上的信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无误地走到我的面前,向我问路,向我要几个硬币在自动售货机里买饮料。我惊叹他们的直觉,总是受宠若惊地为他们做一切,从来没有一次拒绝过他们。
因为我想,此时此刻,在世界的一个地方,别人的父母也正在帮助我的孩子啊。既然我无法回报他们,那就让我把我的感恩转送给别人家的孩子吧。
文摘 |柏林之恋
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一个叫乌素尔的德国金发美女在柏林郊区的一家医院当志愿护理员。有一个周末,医院对面的英军基地举行晚会,乌素尔跟着朋友去参加。在晚会上她结识了一个英军士兵。两人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乌素尔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乌素尔的丈夫来自英国西北部的一个小村庄,距离一个叫切斯特的古老小镇还有近一百公里。英军士兵服役期满,乌素尔跟着丈夫到了那个英国小村。她在那里一住就是近六十年。现在,丈夫去世了。女儿也当了奶奶。老去的她,继续一个人默默地住在那里。
乌素尔是我先生的姨妈。先生年轻时多次搭车漫游英国,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就会去到姨妈那里,在那里胡吃海睡,修身养息。乌素尔不是那种传统概念里的慈祥的老太太,她说话很机敏,甚至很尖刻,但待人很得体。比如我儿子小的时候,经常会收到她寄的圣诞卡,里面夹着一张纸币。这一份微小的赠惠,让妈妈和儿子感受到很重的情份。
我们从伦敦坐火车到切斯特。在切斯特我们租了车。当先生跟租车处的美女签字画押的时候,我把乌素尔的地址输进导航仪。谁知导航仪根本不接受我输入的地址。我见有个帅哥在闲着,就请他帮忙。英国人对英国地址,应该比我得心应手。谁知帅哥也输不进去。这时候,先生和美女都参加进来,大家齐心解决这个难题。美女进行了一番网上搜索,说地址错了,这个村根本就没有什么林柏路。我们异口同声说,不可能,这么多年,我们的信件都寄到的,从来没出过差错。美女打了好几个问讯电话以后,在导航仪上点击了一气,然后命令说,就按这个地址开吧,不要乱动!
看着那个闻所未闻的街名,我们一肚子狐疑可是不敢乱动,横下一条心按着导航仪的指点开。结果很顺利地开到了乌素尔的小村里。
对于旅游者来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周围有沉默的古堡、废墟和森林,还有宁静的大海。村上有一家杂货店,供应一些生活必需品。唯一的酒吧,只许男人进去。没有网,没有手机信号。八十多岁的乌素尔已经不能开车,而且行走不便。每隔一天,有个服务机构会给她送两顿正餐上门。一顿是热的,可以马上吃。一顿是冷冻的,第二天用微波炉热了吃。她订一份报,每天读完报,就出门去和邻居交换报纸,然后继续读邻居的报纸,然后吃饭,然后看电视,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我们一起翻看旧日的照片。年轻美丽的乌素尔,穿着长裙,捧着鲜花,幸福地和英国士兵走在柏林的大街上,他们正在办理结婚登记的路上。这个柏林的女儿,这个富裕人家的娇女,那一刻的她,是否想过,她会在英国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里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
她说,女人一生会有很多选择。真正为爱,只有一次。她选择了这一次。不悔。可是,又怎么能悔?在这样一个小村上,连《廊桥遗梦》的故事都很难发生。
离开的时候,我在门口看见那个在信件来往中早已熟悉的门牌号:林柏。我说,导航仪输不进这个地址,人家说是错的。
乌素尔笑笑地说,这是我的私人地址,你仔细看看,这个字怎么拼?
这时我们才读明白,这个字反过来拼,就是,柏林。
原来,近六十年来,这一茬茬的邮递员,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样一个地址。因为这里住着一个来自柏林的女人。而这个柏林女人的心,其实一时一刻也没离开过柏林。
文摘 |从容的香槟
在法国南部的农村,如果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作头作脑地去问人家哪里能上网,人家会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看她,他们会觉得这个女人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这里有的地方不仅没有宽带,有时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电脑,手机,在这里都属于还在为五斗米折腰的小康阶层使用的东西。来这里的人不显摆财 富,也不炫耀功名。只关心哪个酒窖有好酒,哪个饭店有好饭。
很多年前,第一次在普鲁旺斯地区吃大餐。饥肠碌碌点菜时,讨论了十几分钟刚讨论到第二道菜配什么酒,有些急眼,就请服务生先把面包送上来。那服务生很不高兴 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位女士如果肚子饿,应该先到麦当劳去吃一个汉堡包再来。我们这里不管给人吃饱肚子的。
这话有点骂人的意思。第一,在欧洲,一个女士是不会轻易去麦当劳的。第二,他暗示我根本不懂法国饮食文化。不过普鲁旺斯这种地方的人都是这德性,想吃好饭,还不能跟人叫真。这里的人是很愿意为吃饭花时间的。哪怕是吃过饭有几百万的生意在等着做,他们也决不把饭吃得急急猴猴。你想,赚钱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吃好饭,现在好饭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呢。
从此以后,每次在这种地方吃饭,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也把那半懂不懂的菜单看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泰山压顶不弯腰,还要请服务生把沙拉汁都一一报来,仔细研究。把一顿晚饭不动声色地从八点钟吃到半夜十二点。
有一次吃大餐,虽然吃完以后要去赶飞机,但大家已经修炼到家,吃得不慌不忙,宾主皆欢。最后主人说,上飞机以前,再请大家喝一杯终生难忘的香槟。大家看看手表,欣然答应。可是那香槟一等不来,二等还是不来。于是我笑眯眯地去问主人,那终生难忘的香槟怎么还不上来。主人也笑眯眯地回答,那香槟还在冰箱里躺着呢。因为盛香槟的酒杯还没准备好。我问什么叫没准备好,没洗出来?当然不是的。
这种问题只有家庭妇女才问得出来。那些香槟酒杯都进了冷冻箱,不冻得发白,决不拿出来。因为这实在是太好的香槟,不能马马虎虎像喝可乐那样。
于是就没有人再看表。直等到白白的冒着冷气的酒杯端上来,主人打开瓶塞,当然是清脆的一声,只见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白的酒杯里冒出美丽无比的珍珠沫。大家齐齐地喝起彩来。
喝完香槟赶到马赛机场,大家一边交改票费,一边等飞机,一边还在津津乐道地谈那杯香槟。
飞机误了还有下一班,而这样的香槟,一生一世也就这一次。
文摘 |静夜鹿舞
夏夜的花园里,烧烤的炭火还在余烟缭绕。它们就悄悄地来了。
这是一个四口之家,鹿爸鹿妈和两只小鹿。它们是我们花园的常客。它们一般在清晨或者傍晚出现。它们最喜欢吃的,是花园里新鲜的青草和树上掉落下来的苹果。它们偶尔也允许我们远远地照相。但如果走得太近,它们就会一溜烟地跑开。
也许因为风向,它们闻不到我们的味道。也许,我们在遮阳篷底下,在月光的阴影中,它们看不到我们的存在。它们以为自己是夏夜里这个世界唯一的存在。在距离我们不到
我们一家停止了交谈,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着,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相亲相爱的家庭。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感觉上就好像我们未经许可闯进了它们家里,正窥视着它们一家的私生活。
月光下的草地,就像一个灯光清明的舞台,任它们尽情地长久地舞蹈。十几分钟以后,在鹿爸爸的带领下,它们像最有教养的演员一样,不慌不忙地绕花园一周进行谢幕,然后从容地消失在树木的阴影中。
万籁俱寂,星光闪烁,心里突然有一份感慨。
在鹿们的感觉中,这是一个属于它们的世界。因为它们远比我们更熟悉这花园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可是,它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根本不属于它们,而属于比它们更高一等的“动物”。
“高等动物”之所以不愿意惊动它们,是希望能够更近距离地欣赏它们、观察它们。他们知道,他们的一抬手,一起身,对它们来说,就如同强敌压境,灾难临头。它们没有任何别的抵抗手段,只有逃跑。
可我们人类又比它们高明到哪里呢?
我们也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世界属于我们。可我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混混沌沌一无所知,却以为,我们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主人,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有谁能说清,就在我们居高临下地欣赏和观察鹿舞的时候,我们自己是不是也正在被更高一等的生灵在欣赏和观察着呢?我们人世界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在它们的眼里,是不是也就像我们看鹿舞一样,只是一场别有情趣的秀呢?
其实,我们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唯一主人,我们只是这个星球上万物生灵中的一部分。明白这一点,也许我们可以变得谦卑一些。
后 记|程 玮
很多年以前,当我正式离开中国,去到德国生活的时候,我心里已经跟写作进行了告别。我开始写作很早,也获得了各种能够获得的奖项。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写空,我没有新的感受可以写出来。我很怕再写下去会重复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充斥了很多很多的书,少我一本书, 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
于是我开始了新的人生。为德国电视台拍摄传播中国文化的纪录片,我走过了沙漠,草原,戈壁和高原。毫不夸张地说,我几乎走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我切身经历了中国这些年每一刻的细微变化。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国。而当我在巴黎、伦敦、东京和罗马这样的地方行走时,我也没有很多异乡人的孤独和隔膜。因为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偶尔,在机场来去匆匆的路上,看到朋友们写的新书,我会买下来。在候机时、在旅途中仔细阅读。我钦佩他们在文学道路上自始至终的坚韧不拔。感慨自己原来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分子,现在却做了逃兵。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惭愧。我觉得写和不写,都是一种负责的生活态度。在我到德国后结识的朋友里,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很少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个作家,曾经写过很多书。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把德国人民交纳的电视频道经费大把大把砸到中国的人。
时隔很多年又重新开始写东西,我要感谢三个人。
周益民,一个优秀的语文特级教师。这些年来,他收集了所有我发表过的文字和所有对我的文字的评论文章。他在他的语文课上反复用我的作品作范文。他在 “亲近母语”的论坛上一篇篇地贴我的作品。他反复提醒我,在我的祖国还有人喜欢我的作品,还没有忘记我。在他第一次在南京跟我见面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束花。那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的鲜花之一。
章文焙,我大学时代的同学。她是一个温和宽容的学姐。她也是唯一一个坚定不移地把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的新书和催稿信一直寄到德国的编辑。我是一个不喜欢也不善于保存旧东西的人,但她十多年以前给我的信,我至今还保存着。
还有一个是我的先生。在我刚到德国时,他就在海边别墅的花园里专门给我修了一间小房子让我写东西。而懒惰的我让它成了蜘蛛和老鼠作祟的地方。我知道他一直对我突然不写东西耿耿于怀,甚至有一种内疚,以为是他和我的相识让我放弃了写作。他是这些年来那个唯一经常大声提醒我曾经是个作家的人。当我重新开始写作时,他的欢喜和欣慰实在是难以形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把我打造成一个东西方结合的淑女。但我明白,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我做我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有了这么多年新的生活经历,对人生也有了新的感受,我希望能与大家分享。
这个集子中的散文是我二十年来在东西方行走中的思索和感悟。很多在《读者》等杂志和报纸登载过,在网上热传过,甚至有的作为国内某些地区小学升初中的语文考试题目。这些照片部分来自我先生,还有德国优秀摄影师英格丽女士之手。 在此表示感谢。
希望你们喜欢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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